第241章 一世光阴

滴答，滴答，滴答......又是山洞的顶端向下滴水的声音，这水声空灵幽深，李承平的耳朵听见了本来不属于这个场景的声音，她好像沉入了梦中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地变幻，鲜血，士卒，武器，薛焕，景韬，一切都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蓝黑色的山洞，幽暗森远，怪石嶙峋。

李承平躺在浅浅的水池里，望着幽深的山洞，她艰难地从水池里爬起身来，这一次，黑发红衣的女人没有再攻击她，而是远远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带着难得的怜悯和仁慈看着她。

李承平道:“我不想见到你，放我出去，我要见云琛！”

黑发红衣的女人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她道：“看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吗？所有给你刻着血莲信物的人，都会因为你而死去。”

李承平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向她走去，嘴角喃喃道:“我现在没空与你争论，让我离开，我要见云琛！”

“那个男人吗？如果他不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你一半，他或许会活得很好吧。你要知道，你一直都是他的拖累。”

李承平不太相信她说的话，而又对她说的话十分震惊：“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把他的寿命分给我一半？”www.jygdu.com 南瓜小说网

“你不知道啊？你早就死了。我蛊惑了你的心智，让你投湖自尽的那天晚上，你就已经死了。是那个人，用玄铁和一半的寿命换回了你的命。”

“他......”李承平正处于震惊当中，巫昭飘到了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道：“乌卓，是你夺走了他一半的寿命，是你害死了他呀！所以，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生生世世都是罪人！哈哈哈哈哈！”

承平的眼神迷蒙失去了光亮，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乌卓......我是乌卓？”

是的，当她看见湖底满是血莲花的时候，她想起来了。

她有一世的记忆被封存了。

她是大湖的两位守护神灵之一，乌卓。

巫昭和乌卓都从一片大湖里的血莲花中诞生的神灵，巫昭化作人形，帮助生活在大湖边的瓦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创立血莲心法帮助瓦族人抵御外敌，被瓦族人尊为神母，而血莲花成为了瓦族的图腾。

而乌卓却未能化作人形，被迫待在湖底，震住大湖的湖水，使其不能够泛滥。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乌卓只能看着同为守护神灵的巫昭受到万人追捧爱戴。却没有人知道，乌卓也是大湖的神灵之一，如果没有她日日与湖中的漩涡暗流搏斗，根本不会有湖岸边的好日子。

大湖终于还是咆哮着卷席了一切。

湖底埋葬的怨魂悲鸣着、哭喊着，巫昭从自己的神庙中惊醒时，湖水已经漫过了她神庙的屋顶。浑浊的湖水，再也不是瓦族人丰饶的倚靠，而是成了夺走他们性命和家园的恶梦。湖里的血莲被折断了茎干，美丽的图腾像一坨令人作呕的死物，顺着波涛汹涌的湖水涌动着。人间动荡，瓦族人在屋顶上哭喊着，瑟瑟发抖着，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和冲毁的房屋。

巫昭看着她扶持了数百年的瓦族部落就这样一朝断送，心如刀割。

“乌卓！乌卓!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镇住大湖！”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巫昭还不知道，千百年无人的寂寥，使乌卓逐渐心生妒忌，心有不甘。她悄悄潜上岸，从大湖逃走。没有乌卓镇住大湖，湖水肆虐，卷走了无数生灵。

巫昭耗费自己的神力，幻化出凡人可视之形，助他们迅速游向遥远的地方。而她不得不回到大湖深处，代替曾经乌卓的位置，镇住大湖泛滥的湖水。

最后的结局是，大概一百多瓦族人逃离了大湖，成为失去家园漂泊他乡的异客，从此，血莲图腾被遗忘，其族之神巫昭也永远成为了一个遥远的传说。巫昭神力耗尽，连形体都再也无法化作，只剩一缕游魂，无处依附，回到了曾经诞生的血莲花中。

乌卓获得了自由，在凡间享受了一段时间的红尘烟火，可也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巫昭修养过后，终于找到了乌卓，她将乌卓捆绑带到了九重天上。

天降惩戒，乌卓被封了神力，打入凡胎轮回，无法再兴风作浪。

但是乌卓毕竟曾经身为大湖神灵，她不甘自己的灵魂只能寄居于肉体凡胎，于是偷偷留存了自己每一世的记忆，打乱了轮回的顺序，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之中穿行，妄图让自己的肉体继承所有的记忆，最后逃离上天的惩戒。

巫昭作为瓦族的守护神灵，无法容忍乌卓因为一己之私毁灭了整个瓦族，却只受到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于是对她下了一个诅咒，要她生生世世都只能活到二十一岁，在她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里面死去。就是因为这样，乌卓总是在没有拼凑出真相时便死去，能够留存的上一世的记忆越来越短暂，到了李承平这一世，她只能隐隐约约地记得前世的一些片段，要不是这一世遇到太多有关于血莲的线索，她什么也不记得。

巫昭每一世都会找到乌卓，扰乱她的心智，破坏她的人生，直到她发泄完内心的怒火。

巫昭扳过李承平的下巴，对她轻轻道:“还记得上辈子送你血莲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从模糊变得渐渐清晰。

上辈子，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戏剧学院的学生，她自幼一起玩耍的朋友送给了她一条血色莲花的项链，说是在东南亚旅游的时候在古街上淘来的。

她们高高兴兴地出去吃饭，她的朋友却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撞了，在她二十一岁生日当天，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被车胎轧成了两截。

巫昭揪着李承平的染血的衣领，眼神里全都是恨意：“你为了一己私欲，背叛瓦族，违抗天意，本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可是你却能够逃过一劫，依旧在人间轮回转世。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这个罪人。我会一直跟着你，毁灭你。你的人生，永远也没办法善始善终，你身边的人，都会被你连累至死，这就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又算是什么神？”李承平反过来也抓着巫昭的领子，冷漠道：“一个内心充满了邪念和诅咒的神？你恨我断送了你贵为守护神灵的好前途，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凭什么拉上我身边的人一起遭受无妄之灾!”

“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已经堕入凡尘轮回，也接受了自己每一世的短寿，你还要怎样？我已经不是乌卓了，也不是前世的任何一个人，我是李承平！而对于我来说，你也不是巫昭，是一个无冤无仇就来扰乱我的心魔，你明白吗？这世上没有瓦族了，你也不再是瓦族的神灵巫昭，你没有实体，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能你的存在，证明乌卓的存在，你只是一个幻觉，你只是一个游荡在人间，寄居在我的身体里的心魔罢了!”

“我是一个幻觉？哈哈哈哈哈！”巫昭有些丧心病狂地大笑了起来：“我就是你，乌卓，从我们诞生起，我们便拥有着一样的命运。”

“我才不是你，我也不是乌卓！”

“你已经那男人共享了一条生命，等你看着那个男人死去，你也会死去。你这一世的大仇不得报，这一世爱你的人以泪洗面，这一世你们恩恩爱爱的日子就此结束，你还要说，我是一个幻觉？我是神!我可以把那个男人的阳寿分你一半，就可以把他的阳寿折短，让你们早早的一同赴死！而我拿回了瓦族的玄铁，可以重新镇住大湖，让瓦族人回迁，到时候，我依然是受人拥戴追捧的守护神灵，再也不需要你了，乌卓！”

李承平相信了巫昭说的话。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是景韬和巫昭做了交易换回半条命，而现在景韬危在旦夕，她也跟着寿命将尽，灵魂才会又在临死前回到这个幽深的山洞里。

她放开巫昭的领子，低下头道:“你要搅得我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我认了。我受了你的诅咒，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当时他要用半生换我的命，我不知道，这不算数。现在我知道了，我不想要他这半条命，你把这命还给他，我要他长命百岁。”

巫昭哼了一声，推了李承平一个踉跄，道：“别想一条命总是能换过来换过去的，我告诉你，不可能！”

在这一瞬间，李承平非常想问问那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九重天和天上的八百万神明，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她非是什么乌卓的转世，为什么她要背负乌卓犯下的错误，为什么她要承受巫昭恶毒的诅咒？她问心无愧，平生热血都奉献给了天下苍生，半身零落都是为了这天下承平，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奢望，就想和那世间万物生灵一般拥有一世幸福，怎么成了这么大的奢望？

呵，是神的转世又如何？天地之大，若是没有一个人的心里有方寸之地还留着她的位置，那和待在那冰冷的，有时候连一束光都没有的湖底又有什么分别？

李承平站稳后，直视巫昭的深红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我只要这一世光阴。”

巫昭眨眨眼睛道：“你什么意思？”

“等我死后，在阴曹地府，我会自愿放弃以后的轮回，从此之后，魂飞魄散，再无来世，这样可解你心头之恨？”

“你居然愿意——就为了他？乌卓，你是神。哪怕你被封了神力打入六界轮回，你也依然是神！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卑弱！”

李承平：“巫昭，你不会懂的，他教会了我怎么不像一个活过太久的怪物，怎么去爱。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怎么会一想起一个人，心就像挖空了这样难受。”

“乌卓......我跟了你生生世世，你以前都是自私自利，宁可放弃身边人的命也要求自己活命，你居然不要自己长久的生命，宁可魂飞魄散，也要和他相守在这一世么？”

李承平道：“我不要什么来世。世上没有什么是长久，长久的只有死。”

巫昭的唇边勾了一个荒谬的笑容，静静地望着山洞顶端好一会儿，才说道：“好，乌卓，既然你要做一世完完整整的人，我便成全你。等着你魂飞魄散，也解了我心头之恨。”

巫昭将李承平推进刚才她爬起来的水池，在李承平猝不及防要跌落进去的时候，巫昭道：“永别了。”

李承平落入了一片刺骨的池水当中，好像回到当初她跳进英王府的湖中时一样。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有一天她和景韬躺在熹微的晨光中，景韬突然对她说：“喂，李承平，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才不想和你结为夫妻。”

她立刻坐起身来，气呼呼地看着景韬。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绝美的情话，要生生世世，恩爱白头，怎么景韬的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景韬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说道:“因为爱你太辛苦，下一世，我更想做你手里的剑，梳妆的镜，写字的纸，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真好，原来他们都只想要这一世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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